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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前 (2024-04-23)

有人说双十一的线上狂欢是莆田的不眠之夜。这足以形容莆田这座小城的制造业有多发达。

其中,莆田鞋销量,知名度最高,争议最多,爱恨交加。

有一句关于莆田鞋的经典自嘲,出自莆田市长李建辉:

“如果你的耐克鞋穿了两年就坏了,那就是真正的耐克。如果三年后穿坏了,就是莆田造的。」

莆田是福建的一个地级市,历史悠久,享有“海滨邹鲁,文学名邦”的美誉。但近几年因为莆田货和莆田医院的问题而饱受争议。

莆田盛产假鞋,全国闻名。

但是莆田的假鞋不一定代表质量低劣,有些甚比材料更好,质量更高。

既然质量达标,为什么不开发自己的品牌,而是走打假的道路?

这要从莆田鞋业的历史说起。

早在2007年,美国纽约警方就查获了30万双来自中国的高仿耐克鞋,并追查到福建莆田。

当时流行一种说法,全球每三双耐克鞋中就有一双是莆田的高仿。

“让全中国买得起名牌鞋”是一句半可笑半骄傲的口号。在当地几乎人人都知道。

鞋业是莆田的支柱产业。据莆田鞋业协会2021年统计,目前当地制鞋企业超过4200家,从业人员超过50万人,产值超过1000亿元。

既生产真鞋又生产高仿鞋的莆田,不仅是国内的国内外鞋企贴牌生产基地之一,更是拥有完整假鞋生产产业链的“假鞋之都”。

莆田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打假能力,形成如此庞大的假鞋产业,其实源于这座城市长期从事品牌代工的历史。

事实上,莆田鞋业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

当时,与福建隔海相望的台湾省,仍然占据着全球鞋业中心的位置。然而,随着台湾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跨国公司不得不将当地的鞋厂转移到劳动力更便宜的中国大陆和东南亚。

莆田凭借毗邻台湾省,成为台湾省这一波制造业转移的受益者。

1987年,莆田鞋厂一次性引进8条生产线,为耐克、阿迪达斯、锐步等众多知名品牌代工。

凭借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和开放的政策,莆田的代工业务越来越热。

到1993年,莆田已拥有100多家制鞋企业,年产量超过1亿双鞋,销往世界30个国家和地区。到1996年,莆田鞋业总产值已超过40亿元。

莆田知名老鞋厂大吉利鞋业有限公司厂房。鞋厂成立于1991年,2019年关闭。

但是,做代工时间长了,必然会出现很多问题。

首先,订单量被品牌方严格控制,莆田鞋厂必须严格按照订单量加工,即使有能力也不能扩大生产;

其次,代工利润很低。一双鞋从设计到销售,代工的毛利率只有2%左右。

同时,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莆田的土地、原材料、劳动力等成本都有所上升。跨国企业逐渐将代工基地的中心转移到东南亚,莆田鞋厂接到的订单日益减少。

终于,1997年危机爆发。由于亚洲金融风暴,莆田许多加工厂倒闭,数万名工人下岗。

在严峻的形势下,越来越多的工厂和个人开始造假。

据一些员工回忆,当时想从事假鞋生产的工厂老板,会想方设法通过贿赂耐克等品牌代工厂的员工来获得设计图纸。许多假鞋厂甚高薪聘请了许多高级工厂工人来“指导”小镇。

因此,依靠多年积累的设备和技术,莆田的假鞋产业得到了发展

2003年,莆田有3000多家假冒鞋厂。到2006年,在莆田公安机关的一次整治行动中,已查获超过120万个假冒耐克商标。

这些假鞋原来的销售渠道主要是国外,但随着国外打假力度的和国内淘宝等电商平台的兴起,莆田的假鞋生意开始转移目标,席卷全国,“莆田鞋”在国内名声大噪。

为了让从业者快速熟悉电商平台的运营规则,当地甚出现了大量的“淘宝培训班”。莆田人还收集整理了当地厂家的供货信息和联系方式并在网上公布,方便全国各地的淘宝店进货。

据统计,2011年莆田“高仿鞋”在淘宝的销售额达到33亿元,更有数据显示,淘宝上80%的名牌运动鞋都是“莆田货”。

这座位于东南角的小城,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假鞋都。

2019年10月,美国洛杉矶警方查获价值约200万美元的莆田高仿耐克鞋。

从2011年开始,淘宝终于开始打击平台上的莆田假鞋。仅2014年一年,淘宝在莆田就查获了超过12万个假鞋卖家账号,其中有多达3.2万个卖家反复售假。

面对淘宝的严厉制裁,莆田假鞋商也开始逐步转移销售渠道。

二三线城市的实体店成为稳定的销售点,而微信商家、闲鱼、Tik Tok等监管相对宽松的平台的兴起,提供了淘宝之外的线上渠道。

然而,即使外部分销渠道发生了变化,莆田本地的假鞋交易中心却一直没有改变。位于莆田城厢区的安福店商城,一直是发往全国各地的假鞋的源头。

白天,安福店商场和其他商场没什么区别,商家都在卖自己的品牌运动鞋。

但一旦夜幕降临,电器商场附近的居民楼、仓库、地下的数量会比沿路的商铺、摊点聚集的还要多。

量难以估计的大小档口,就不再像白天那样大门紧闭,而是纷纷开门,做起了生意。

这些档口贩卖的,都是名牌鞋的仿冒品。

它们主要做批发生意,当然也接受个人零售订单。售卖的鞋有档次等级之分,从消费者一眼就可分辨的假鞋到足以以假乱真的「高级货」,价格也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

安福电商城内某档口的潮鞋陈列台。

在档口和买家之间的中介被称为「阿冒」,阿冒们白天收到订单,晚上则骑着拉货的摩托车穿梭于电商城的各大档口,拿货检查,随后便在附近固定的快递点发货。

而绝大部分快递代发点,都可以提供「异地上线」服务,将发货地改成上海、东莞甚是海外,从而将商品来历「洗白」,甚摇身一变成为「海淘」。

安福电商城内,提供异地上线服务的快递点。

电商城周围,配套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快递摊位、小吃摊位、售卖实名电话卡的摊位,鳞次栉比。

晚上九点过后,这片区域就成为整个莆田人流密度最高的地方,灯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清晨。

深夜的安福电商城,依然聚集着一群骑着摩托车的批发商。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这些档口的假鞋是从哪来的呢?

事实上,莆田假鞋产业最初多是家庭作坊一条龙式的,自己掌握技术,开设工厂,自己开发销售渠道,分销产品。

这一模式让很多莆田人发家致富,可风险也相当高,一旦被查很可能被一锅端。

于是,分工作逐渐成为主流。

假鞋的源头不再停留在市里,而是改到设立在附近乡镇和城乡结部的造假工厂。这些工厂地址隐秘,通常雇佣二三十个当地工人,封闭生产,不与外界接触。

几个大档口的老板固定从这些工厂拿货,他们再把这些货分销给小档口、电商和零售店。

外地商家,如果想要从档口拿货,可以通过电商场内专注「集成服务」的中介。这些中介掌握着各大档口的信息,只要支付一定的费用,就会提供牵头和教学服务。

在电商城内,还聚集着一大群揽客的人,他们在附近游荡,寻找目标,将访客带到档口,便可以获得一定的提成。

整条产业链非常完善,分工明确,能程度上规避风险。

没有人能够精确计算出,这条假鞋产业链在莆田制鞋业中到底占据多少份额。

而假鞋的泛滥,自然会挤压正规、法的制鞋行业,也极大影响了莆田的城市形象,莆田「假鞋之都」的名号已扬名国内甚海外。

因此,近年来,莆田市政府也开展了一系列严打活动。

2016年5月,莆田市公安局打掉了4家造假鞋厂,涉及阿迪达斯、耐克等多个知名品牌的造假,涉案金额高达千万。也是这一年,阿里巴巴和莆田警方签署了作协议,使用线上线索为其线下打假实现资源共享。

2017年7月,莆田市组织公安、工商、质监、邮政管理等部门,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打击「仿冒鞋」「假海淘」专项行动。

2020年12月的一场打假行动中,莆田市公安局在一家假鞋仓库内查获仿冒名牌运动鞋4000余双。

不间断的打假行动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假鞋中心安福电商城少在日光下,成为了以自主品牌经营为主的电商产业园,售假档口变得更加隐蔽,快递点也不再敢公然挂上「异地上线」的招牌。

可只要夜幕来临,一切仍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归根结底,假鞋产业已经深深扎根进这座城市的土壤,关系着数万人的生存。如此巨大规模的产业,想要连根拔起可以说难如登天。

不过,并非所有从业者都想一直背负「做假鞋」的标签,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过硬的技术,能做出与质量相差无几的高仿鞋,自然有做自主品牌的想法。

莆田市政府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试图引导制假商贩进行品牌化经营,从而推动莆田整个制鞋产业进行转型升级。

在安福电商场内,自主品牌的确越来越多,不过大部分依然打着知名品牌的擦边球:智慧三叶草、新百伦控股、新百伦中国等等。

这些品牌的鞋子拥有法商标,款式大多抄袭或借鉴耐克、阿迪达斯,技术则源于多年做高仿鞋的经验。

安福电商城入口,各色自主品牌的标志展示牌。

但即使这样,转型之路也极为困难。自主设计鞋款往往需要更高的时间和人力成本,且难以抵御万一不畅销所带来的巨大损失。

因此,在电商城,隐藏在夜幕之下继续做假鞋生意,依然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很少有人知道,莆田曾经也发展过自主品牌。1993年成立的沃特体育,曾是国内的运动品牌之一。

世纪之交,莆田的假鞋产业不断壮大之时,沃特始终致力于打造莆田的自主体育品牌,签约过王治郅等知名运动员,在央视各频道黄金时段投放广告,并在全国多所学校建立篮球推广基地。

沃特的年产值曾可与晋江的安踏、特步、匹克等品牌比肩,然而,由于缺乏创新性、可替代性高、遭遇金融危机等原因,沃特最终还是走向了衰落。

现在,莆田还是没能打造出成规模的自主运动品牌。

尽管打假活动持续不断,但深夜的安福电商城依然人满为患。

然而,与莆田的艰难转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一个福建城市。

距离莆田不过一百公里的晋江,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国鞋都,诞生了安踏、特步、鸿星尔克等知名品牌。

事实上,在上个世纪,两座城市制鞋业的发展轨迹还非常相似,都是先接收台湾的产业转移,而后在代工生产这条路上遭遇了瓶颈。

不同的是,经历危机后,莆田在造假道路上越走越远,晋江则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造牌运动」,并通过全国范围内的广告投放和营销运动,迅速挤占了国内运动品牌的中端市场。

2011 年,晋江经贸委发布的一组数据显示:晋江制鞋业年产量占全国 40%、世界 20%,实现行业产值 600 亿元。

而到2020年,晋江制鞋业的全年产值已超过1440亿元。

尽管这一数字并不超出莆田太多,但晋江鞋业以自主品牌为核心的发展道路带动了全县体育产业规模的极速扩张。目前,晋江体育产业总数、国家级体育用品品牌总数均位居全国。

2022年,晋江更要举办世界中学生运动会,届时将成为个成功举办世界综性运动会的中国县城。

2020年晋江世界中学生运动会logo,因疫情原因,这届运动会延期2022年开幕。

从打造自主品牌出发,拉动区域体育产业增长,最终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体育产业强县,晋江走上了一条与莆田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而莆田鞋业错过了最初的发展机遇,如今在一片红海中想要转型,只能说是难上加难。

疫情期间,莆田制鞋业更遭受重创,订单流失严重,许多加工厂被迫停工。

尽管后来,随着国内疫情逐渐稳定,莆田的生产得以逐渐恢复,可出口的限制明显,营收受到显著影响。

2021年9月,在莆田协胜鞋厂还出现了聚集例,莆田的制鞋业更是接近停摆。

如今,这座城市的支柱产业,仍面临着相当艰巨的挑战。

在这样的形势下,没有人知晓,莆田制鞋业未来会继续走向何方。

而莆田这座城市,想要摆脱造假的名声,真正实现产业转型,或许还需要更多努力和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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