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郎郎|普林斯顿的京城炮爷马三儿(下)

11个月前 (04-22)
张郎郎|普林斯顿的京城炮爷马三儿(下)白鲸 2016年春,张郎郎在北京延庆和朋友们聚会。
左起:音乐家郑律成之女郑小提、老鬼、万仲翔、张郎郎、王尔立。
到普林斯顿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估计与我同住一个院子的小健这会儿还没睡,就在车站给他打了个电话。
小健二话没说,立刻开车来接我们。
那会儿,普林斯顿中国学社这帮人在一起,是互助组也是帮工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点儿小事儿根本不用担心。
见面我连忙向小健介绍,这马三儿是北京来的老哥们儿,修车技术一流。
小健一听就乐了,“嘿,我那车正准备去修呢,您给看看,别让修车行的人蒙咱们。
”马三儿问:“什么毛病?” “这车油门有问题,有时候我加油,它就不给油。
等我不给油了,嘿,它又来劲了。
趁我不注意,咕咚咚一声油就来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 马三儿说:“我们修车的管这种毛病叫‘咳嗽’。
明儿早上,我帮你看看。
车和人一样,咳嗽是个常见的毛病,可能是三锤子两改锥的活儿,也可能得做大手术,甚得换零件,等明天我看了再说。
” 小健说:“那太好了,我们这伙人买的都是二手车,每天为修车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冤枉钱。
您来了就好了,我们就多了个专家。
” 马三儿说:“您客气,您客气!这都不是外人,放心吧。
不管容易不容易,明儿你这车一定能修好。
” 我听着连忙说:“三爷,你这老毛病又犯了。
话不能说这么满,这车还没看呢,你这儿就大包大揽了。
到时候看你怎么下台。
” 马三儿笑笑:“我这么说,表示我信心满满。
刚才我一上车听它那引擎声,估计问题不大才这么说的。
”我们一路聊着天回到家。
小健把车停在我楼下,留下车钥匙,自己溜达着回去了。
2015年夏天,张郎郎在东京和董希文之子董沙贝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马三儿就悄悄地起来了,他还有时差,等我起来的时候,马三儿笑着说:“那车修好了。
”顿时,马三儿“修”的大名传遍了普林斯顿,他的生意就这么红红火火地开始了。
这天白天,我带马三儿去了新泽西州中部一个铺天盖地的汽车坟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漫山遍野,各式各样的汽车,什么型号都有,你做梦想买的就有好几辆。
凯迪拉克大大地有,“别摸我”更多,连法拉利都有。
马三儿看得两眼放光,说:“郎郎,人说美国遍地黄金,我算看见啦!” 马三儿让我带他去汽车坟场的办公室,问问这里的零件什么价格。
那经理说,你们到这儿来买零件,那就来对了,比你们在修车的地方买便宜多了。
他们买二手零件也是到我这儿来定,我再派人给送过去,这都得加钱呀。
我翻译给马三儿听了,马三儿就问:“我们自己来拆行不行?那怎么算钱呢?” 经理翻翻眼皮看看马三儿说:“这活儿,又脏,又危险,,再说你也没有适的工具。
你怎么拆呢?”马三儿说:“这您就别管了,我自己来解决。
要是我自己拆零件是不是能便宜点儿呢?”经理说:“当然了。
我们这的费用就是劳务费。
我这儿正缺人手呢,你要是会拆,可以到这儿工作。
”马三儿连忙笑着谢他。
紧接着,马三儿又让我带他去二手车行。
那两年,我在普林斯顿中国学社里当生活委员。
人们初来乍到时,都既不会开车也没有车。
这些生活杂事,都是我的活儿。
把那些访问学者、学生,一个一个都安置好了,还得教他们开车,然后带他们考车,再帮他们买车。
所以,这一带的二手车行,我轻车熟路。
到了车行,只见一排排的汽车威风凛凛、锃光瓦亮。
马三儿看见这些车两眼顿时光芒四射。
他挨个看,然后挨行看,一个钟头以后,他胸有成竹地说:“哥们儿,一个个金蛤蟆全在这儿趴着呢,你就下家伙吧!”我疑惑地说:“这儿的车是他们收购回来,修理完了摆这儿卖,哪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马三儿把我拽到车场的一角,指着那几辆车说:“看见没有,这几辆车为什么这么便宜?”我说:“有毛病呗,修不好呗。
”他说:“这就对了!他们的弱项就是我的强项。
这样吧,今儿咱们先弄回去这两辆车。
” 张郎郎作品《破帽遮颜》2017年布面 丙烯 综材料 100cm*75cm 那两辆车都是奔驰,都是古旧模样,好在保养得还可以。
一辆280SE的卖2500美元,还有一辆450GL的卖3500美元,比前面路边摆着的便宜多了。
销售员说:“那280SE的是变速箱有毛病,老挂不上挡,只能慢慢嘎悠。
那450GL的空调坏了,配件都不生产了,谁还要它?”马三儿一听就乐了,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咱也别还价了,够便宜的了。
你放心吧,回去我准能把它们给修好。
” 销售员一共收了5500美元,我先帮马三儿垫了钱。
我们俩一人一辆,吭哧吭哧地开回了家。
我对于怎么在社会赚钱的事,整个是“两眼一抹黑”,免不了担心。
马三儿看见,说,“你呀,就是心眼儿太重。
你放心,咱们这两辆车,肯定能赚。
对了,你为我还丢了辆车。
得,5000美元加5000美元,我一共欠你1万美元。
以后你出钱,我出技术,赚了钱咱俩对半分。
分账的时候,先扣了这1万美元再算。
”他咧开大嘴笑了。
我也不禁笑起来,心想,这普林斯顿怎么让他给变成北京南小街的羊尾巴胡同了呢?真不知道,马三儿的这步棋会走成什么样。
马三儿到普林斯顿真是好运气,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难得的百分百。
当时,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学社刚好建成,中国学社里大都是中国人,他们经济条件都不那么好,一般买的都是二手车。
有的单身汉没负担,就敢买上千美金的旧车。
有的是有家室的,拉家带口财政紧张,就买辆几百美金的车。
在美国就这点儿好处,多少钱的车都有,就看你的车能不能通过每年的车检。
北京大学来的老金胆子大,他买的车才100多美元。
不过他不会开那辆车跨州越市,也就在本地买菜用,即使在马路边儿抛错了也没关系,立马给马三儿打个电话,马三儿肯定能时间赶到。
多数时候,马三儿上去三改锥两锤子,那车又欢蹦乱跳了。
也有的时候,马三儿怎么折腾,车还是纹丝不动。
马三儿就让老金把自己的车开走,该上班的上班,该买菜的买菜,他自己继续修。
他说:“我不趁别的就趁时间,万一这车死活玩儿不转了,我就打电话给其他人,让别人帮我把车拖回小区再接着修。
” 马三儿每天修车的活儿不断,光中国学社这帮人就让他忙不过来。
后来,他的名气大了,在普林斯顿大学留学的那些大学生、研究生,都纷纷找到他的名下来修车了。
说白了,就一个字——省。
在美国,修车就是一个无底洞。
首先把车千方百计拖到修车厂,就要先收你一笔银子。
要是你不知道打算修什么,一个“检查车辆”就得让你“嘬牙花子”,然后再给你一个大单子,能让你吓得蹬出眼珠子。
你想想你开的那辆破车,肯定浑身都是毛病,要真想修好就什么都得修。
于是,你和那车行的人来回磨叽,敲定只修那些非修不可的(再不修,下次车检都过不去),那算下来往往比买车都贵。
张郎郎作品《我们知道》2017年布面 丙烯 综材料 100cm×75cm 马三儿的出现,犹如一尊济民救世的活菩萨。
他检查车的时候,一律都免费。
他的逻辑是,还没修,怎么能收费呢?他判断车毛病的时候,是表现高超技术的关键时刻。
他打开前盖子,听听引擎的声音,活塞哐当不哐当,气门漏气不漏气,火花塞点火准时吗,气门呲没呲,化油器给油畅顺与否?或者开起车猛一刹车,看看刹车印,听听刹车片该不该换? 马三儿给汽车瞧病,全是中医那一套,凭的是望、闻、问、切,然后微微闭目,准确作出诊断。
之后,他让你去买什么什么零件,有的可以买二手的(那可便宜多了),有的必须买新的,等你买回来,他三下五除二就给你装上。
工钱呢,你看着给,给多了他还不好意思,非得退点儿不可。
总的算下来,比到美国车行少便宜了五分之四。
一时间,马三儿成了普林斯顿的大忙人。
可他永远不紧不慢,笑容可掬。
什么大活儿都敢揽,什么小活儿都不烦。
如果车辆遇到了电子方面的问题,他就进行简化处理。
譬如说,中国学社的秘书罗润的奥迪车,窗户自动升降发生了问题。
马三儿鼓捣了半天,死活搞不清那里面的机关,他干脆把门给卸了下来。
后来他告诉罗小姐说:“要是去买这套设备太贵了,而且装上以后,还不能保证永远健康。
要是您不介意,我给改成手动的,特别便宜,还一定不出毛病。
我还送您一个永远免费保修!” 罗润是个加拿大人,又吃素,又重视环保,她一听马三儿这番话当时就傻了。
她为这窗户不知修了多少次,花了多少钱,今还出毛病。
过去她怎么没想到改成手动这个思路呢,而且这更环保啊。
她的中文有限,愣了半天才说:“马三儿,你真是个天才。
” 这句话,笑翻了整个普林斯顿。
人们再见到马三儿,都一本正经地说一句:“你真是个天才,马三儿!” 马三儿就这样和“普大”的老少爷们儿关系越来越近,成了中国学社不可或缺的人物。
没有多久,马三儿就在普林斯顿开了一个修车铺子,还写了中文牌子“老马修车”。
后来我离开了普林斯顿,也不知道马三儿到底修车修了多久,赚了多少钱。
只听说,后来他的女儿来美国求学,也落在了普林斯顿。
“京城老炮”马三儿,英语不会,关系没有,学位没有,居然不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供他女儿一直到大学毕业。
于是马三儿心满意足,整天笑眯眯的了。
最近,老朋友给大伙发来马三儿的近照和视频,他通红的脸,一肥二胖,住在普林斯顿的养老院里,微笑着冲大伙儿招手呢。
本文选自张郎郎文集《郎郎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