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为何不与汉朝夹击匈:忙着开疆扩土灭大夏
9月3日,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林梅村教授应邀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临琼楼做了一场题为《丝绸之路的开辟》的讲座。 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路线有何不同? 张骞通西域之前,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主要是通过欧亚草原来进行的。张骞通西域以后,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讲的“丝绸之路”才得以开通。虽然这条道路很有名,但对于张骞出使西域的具体路线,长期以来没有具体弄清楚。 张骞本人是陕西省汉中城固人,他的墓位于陕西省城固县城西北约3公里的博望镇饶家营村。整个墓呈覆斗型,南北170米,东西80多米,墓地中心是一巨大的方形土丘,南北长20.6米,东西宽16米,高2.3米,墓前有汉代石虎一对。史书中并没有记载张骞早年的事迹,只知道他在应诏时身份为“郎”,即宫廷侍从。元朔六年(前123),张骞以击匈立功,被封为“博望侯”。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张骞出使西域予以了高度的评价,称为“张骞凿空”。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提出了“丝绸之路”一词,并把丝绸之路的开通定在公元前114年,即以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为开端。张骞出使所走的东西交通路线,便是最早的丝绸之路。 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张骞率领百余人从长安出发,出使西域,希望联大月氏击匈。但在途中他被匈人扣留。匈王给他提供了优渥的待遇,并让他娶妻生子。但张骞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在经历了13年的囚徒生活后逃走,西行数十日来到了位于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国。问题是,张骞被匈人扣在什么地方?林梅村认为,张骞被扣的地方应该在塔里木盆地,而非蒙古高原。首先,《史记》虽然记载了张骞与匈单于的对话,但并不表明他被扣在了蒙古高原的汗廷。匈的单于分为大单于和小单于,大单于驻地在蒙古高原鄂尔浑河流域,而与张骞对话的单于应该是驻在塔里木盆地僮仆都尉(今轮台)的小单于。其次,小单于曾对张骞说,月氏在我的北面,而塔里木盆地的北面正是伊犁河。月氏的西迁,是先从敦煌迁到伊犁河,再从伊犁河迁到阿姆河。,张骞明确说明自己行数十日到达大宛,如果从塔里木盆地行数十日到大宛是可能的,而即使在今天,从蒙古高原行数十日也不可能到达大宛。因此张骞被扣留的地方一定是在离大宛比较近的地方,且一定是在伊犁河的南面。 那么,张骞次出使西域走的路线是怎样的呢?《史记·大宛列传》中提到了许多地名,如楼兰(今罗布泊东北LE古城)、姑师(今若羌麦德克古城)、仑头(今轮台卓尔库特古城)、杅弥(今于田圆沙古城),但没有提到疏勒(今喀什)。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张骞次出使西域的路线是:楼兰——姑师——阿克苏、温宿——图尔噶特山口——费尔干纳盆地。 我们知道,在以马为主要运输工具的汉代,从长安(今西安)到大宛(费尔干纳盆地),选择吐鲁番北部靠近草原的道路是更加便捷的。在中国内地,游牧之间的分界线在长城;在新疆,则是以天山为界,天山南面是绿洲农业,天山北面则是游牧草原。张骞为什么舍近求远选择南道?主要是为了躲避匈。但他没想到的是,途中还是被匈抓获扣留。这表明,当时匈对塔里木盆地的控制还是很有效的。 在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前,发生了霍去病伐祁连山的事件。元授二年(前121),汉武帝任霍去病为骠骑将军。霍去病两次率军出击匈,沿着北地、居延、祁连山、单桓的路线,大破匈。匈因此而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此处所说的“祁连山”,实际上指的是新疆哈密的巴里坤山。霍去病的墓,史称“为冢象祁连山”,就是仿巴里坤山的形状而建。单桓,在《山海经》中被称为“敦薨之山”,也就是天山的博格达峰。当时大月氏居住在博格达峰东侧,乌孙居住在西侧。后来乌孙联匈,击败大月氏。大月氏西迁中亚阿姆河流域,乌孙则定居在伊犁河流域。霍去病伐祁连山,解除了匈对天山南北通往西域之路的威胁,为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提供了便利。 汉武帝元鼎元年(前116),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选择的路线与次出使时不同,走的是丝绸之路天山廊道(北道)。基本路线是从长安出发,经敦煌和楼兰,向北到达吐鲁番盆地,再沿着天山北麓西行,经伊犁河谷、昭苏草原,抵达乌孙国都赤谷城。 大月氏为何不与汉朝结盟夹击匈? 张骞次入西域来到大宛后,大宛王感到非常高兴。大宛王早就听说汉帝国广阔富饶,但是由于匈人的阻挠,无法和汉朝通使。大宛王派出翻译和向导护送张骞,取道康居,前往大月氏。 康居本是锡尔河北岸一个斯基泰人部落。斯基泰人是驰骋欧亚的游牧民族,向东一直控制到锡尔河的北岸。在中亚北部的锡尔河与南部的阿姆河之间,有一片叫做索格底亚那的地区,也就是粟特。此时锡尔河南岸的粟特人在康居人的统治下,因此汉代称粟特人为“康居人”。粟特人起源于乌兹别克斯坦的泽拉夫善河。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东征大夏(今阿富汗)、粟特和北印度(今巴基斯坦),遭到了粟特人的顽强抵抗。亚历山大征服粟特后,娶粟特公主Roxane(禄珊妮)为妻,以通婚的方式加强对当地的统治。发动安史之乱的安禄山也叫这个名字。“禄山”是粟特语,意为“光明”。一般称男性为“禄山”,称女性为“禄珊妮”,类似于佛教中的比丘和比丘尼。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拉斐尔曾以此为素材,创作了一幅名画《亚历山大和禄珊妮的婚礼》。 康居王对张骞也很友好,护送他阿姆河北岸的大月氏王庭。大月氏当时由前王夫人(一说太子)当政,他们已经征服了阿姆河南岸的大夏(Bactria)。大夏王黑离欧克里(Heliocles)统治时期(前145-前130),大夏不断发生内乱,大部分国土被安息王国侵占,只剩下大夏本土和粟特南半部。在匈和乌孙的打击下,大月氏从伊犁河迁入中亚,首先占据河中地区,迫使当地斯基泰人南迁安息和大夏。大约在前140-前130年间,大月氏征服了大夏,“都妫水北为王庭”。张骞出使大夏时(前128),大月氏人仍在阿姆河北岸,以大夏为臣。 张骞归国后不久,大月氏人就跨过阿姆河灭亡了大夏。此后,西方人称大月氏人为“吐火罗人”,并把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吐火罗斯坦”,但中国史书仍称为“大月氏”。张骞将大夏的首都称为“蓝市城”,其实就是亚历山大城,来自希腊语Alexandria。张骞在大夏一年多,但并未说服大月氏与汉朝击匈,只能归国。 为了避开匈,张骞选择昆仑山北麓丝绸之路南道归国,准备经瓦罕走廊、塔什库尔干、于阗(今新疆和田)、扜弥(今新疆克里雅),再经青海羌人部落返回长安。但他还是在青海羌人地区落入匈之手。一年之后,匈单于去世,张骞带着妻子和仆人堂邑父才回到长安。 张骞次出使西域虽然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但此行的意义却十分重大。张骞介绍了帕米尔高原以西许多国家的情况,还知道了汉帝国的南边是身毒国(今印度)。身毒国和四川、云南有着民间贸易往来,蜀布和邛竹杖经身毒转运到大夏。他还注意到中亚当地没有漆器和丝绸。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和班固《汉书·西域传》,就是根据张骞的报告撰写而成的。 张骞第二次入西域的终点乌孙国都赤谷城,该遗址目前尚未找到,但考古学家在伊犁河流域发现了乌孙王的墓地。乌孙王墓是一种大型土墩墓。从考古学上看,大月氏与乌孙的文化大致以博格达峰为界,以东是大月氏,属于苏贝希文化;以西为乌孙,属于土墩墓文化。 张骞在乌孙受到了乌孙王的热烈欢迎,但乌孙王惧于匈的势力,不敢与汉朝联盟,只是派使者随张骞回到长安答谢汉武帝。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他本人只到达了乌孙,但他派出了许多副使,到达了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条支、奄蔡、身毒、于阗、扜弥等国。因张骞次出使时,了解到中亚当地无漆、丝,因此第二次出使时带了大量的丝绸。这也是丝绸之路上有史可稽的批传往西方的中国丝绸。 1842年,东欧克里米亚半岛克赤遗址发现了一批中国文物,其中有一种平纹地暗花的汉代丝绸,即汉代文献所说的“绮”。绮在魏晋以后改称为“绫”。张骞副使到达了北高加索库班河流域的奄蔡,奄蔡之西即为克里米亚。这里发现的汉代丝绸,应该就是在张骞时代传入欧亚草原的。在新疆营盘墓地的7号墓中,也有此种丝绸出土。在意大利庞贝遗址的壁画中,也可以看到身着透明丝绸的女祭司的形象。 1978年,苏联和阿富汗的考古学家联发掘了著名的“TiliaTepe”(黄金之丘)。Tilia是“黄金”的意思,Tepe是突厥语,意为“土丘”。此处共有9座墓,但在发掘了6座墓之后,就被苏联入侵阿富汗所打断。此墓年代应为公元前1世纪前后,共出土2万多件金器,多数嵌有绿松石、红玉髓等宝石。在发掘的6座墓中,5座墓主为女性,1座为男性。的研究表明,6座女性墓的墓主人中,少有一半应是大月氏的国王,而大月氏有以女性为王的传统。关于男性墓的墓主人,林梅村认为可能是中国史载的贵霜位国王丘就却的父亲。这些墓采用箱式木棺,与在新疆尼雅遗址发现的一些木棺形制相似。除金器外,墓中还出土了安息、罗马、印度的钱币和中国的铜镜,显示出墓葬复杂多元的文化内涵。拥有如此丰富的黄金宝藏和精细复杂的制造工艺,也难怪西迁后的大月氏不愿跟汉朝结盟,再与匈为敌了。